棱鏡 | 義烏快遞價格戰(zhàn):一夜之間打到老板破產(chǎn)

欄目:發(fā)展探討 發(fā)布時間:2019-11-11
現(xiàn)在不是快遞行業(yè)的黃金時代,而是大洗牌時代,也許“四通一達”被洗掉一家也是有可能的,這種洗牌不是說這家公司倒閉,而是資源整合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快遞價格戰(zhàn)年年有,2019年格外兇殘,義烏則是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主戰(zhàn)場。

        義烏,浙江省金華市下轄的一個縣級市,常住人口130多萬,系中國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地。據(jù)浙江省商務廳2018年數(shù)據(jù)統(tǒng)計,義烏共計134個電商村。

        白天,電商村看上去和普通居民區(qū)沒有多大區(qū)別,夜幕帶來另一番景象,印有不同快遞公司logo的車輛停在馬路邊打包裝車,撕膠帶的刺耳聲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    每天有上千萬的包裹從義務發(fā)往全國各地。根據(jù)國家郵政局的數(shù)據(jù),義烏上半年的快遞業(yè)務量達到23.6億件,數(shù)量僅次于廣州,高于北京、上海等一線城市。

        無論是電商還是快遞,義烏都是出了名的價格洼地。

        2019年6月份,義烏打響價格戰(zhàn),申通最低將每票價格打到9毛錢,彈盡糧絕之際,7月底,各家快遞公司的老板先后來到義烏談判,算是暫時止戰(zhàn)。

        價格戰(zhàn)背后折射出快遞行業(yè)洗牌正在加速,各家快遞公司上市之后對于業(yè)務量變得格外饑渴。

        根據(jù)興業(yè)證券的報告,市場份額第一的中通快遞2019年的目標是業(yè)務量增長超過行業(yè)平均增速15個百分點(以往是10個百分點);圓通的目標是突破100億件大關,相當于增長約50%;百世的目標是業(yè)務增速為行業(yè)的1.5倍;申通的目標是提升1個點的市場份額,相當于增長35%。

        2019年“雙十一”到來之前,《棱鏡》走訪義烏,對話多位通達系快遞大型網(wǎng)點負責人。他們是這場價格戰(zhàn)的參與者,也是當下行業(yè)競爭格局的塑造者。

        現(xiàn)在,《棱鏡》將話筒交給他們,讓他們共同講述這場史無前例的價格戰(zhàn)。

        一:“老大、老二打架,最緊張的是老三、老四”

        干我們這行,價格戰(zhàn)不是什么新鮮事,經(jīng)常打,每年都感覺那年是最猛的,但干了十幾年也沒想過申通居然會放出9毛錢每單的價格。

        這是什么概念?我們發(fā)一票件,要給總部上交面單費、中轉費以及派費等,固定成本在三塊錢左右,這還不包括場地租金、設備折舊、人員工資、水電費什么的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最低時每單一塊四、一塊五,不用想肯定虧的,但快遞行業(yè)又是虧不起的,因為你給業(yè)務員至少每單一塊二,他拿不到這個價是活不下去的,剩下三毛錢,連運輸費都不夠。

        你看天天快遞,量遠沒有我們大。我們一個業(yè)務員一個小區(qū)可能要送兩三百票,他們的業(yè)務員可能這么多票要跑完一個行政區(qū),所以老板給他每票一塊錢他都不一定愿意干,這樣就會導致員工流失嚴重,網(wǎng)絡穩(wěn)定性不夠。

        快遞這個行業(yè),規(guī)模效應很重要,量越多成本越低,有些公司一天跟不上可能永遠就跟不上。

        我理解的價格戰(zhàn)其實是一種連鎖反應,在義烏干快遞沒有不透風的墻,哪家公司每天出多少單,大家心里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    舉個例子,中通在義烏的業(yè)務量每天是280萬票左右。假設總部說,明天要干到350萬票,那韻達聽說之后肯定就著急了,會立刻召集大家開會,老大、老二打起架來,最緊張的其實是老三、老四,圓通、申通他們也會開會,立刻把補貼政策下放給城市網(wǎng)點,價格戰(zhàn)就這么打起來了。

        這背后都是總部在輸血,單憑一線網(wǎng)點自己的實力是不可能挑起戰(zhàn)爭的,我們總部今年前9個月在義烏至少虧掉了6個億。

        對于我們自己來說,一個月虧損十幾萬還能勉強撐一撐,如果每個月都虧損上百萬,任誰也撐不了多久。

        總部通過返點政策讓我們搶市場,比如大的網(wǎng)點如果每天能完成20萬票的業(yè)務量,那么每票會返利九毛甚至是一塊。在這種情況下,如果每票的硬性成本是三塊錢,就會以一塊七,甚至是一塊五的價格去搶市場。

        市場整體價格下滑,我們不降價,從客戶這里掙不到錢,總部那里補貼又拿不到,可能還要被罰款,最后可能導致越虧越多,所以必須要向前沖,不搶就意味著等死。

        二:“一夜之間,快遞老板坐在那里賣廢品”

        價格戰(zhàn)打到最后實在沒辦法了,圓通干到一塊三、一塊二,申通口碑差一點,價格當然要更低,那時搶市場真的是刀刀見血,很多半死不活的公司都被干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 有一家公司叫快捷快遞,他們網(wǎng)點離我們場地不遠,一夜之間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們什么都停了,老板坐在那里賣廢品,可憐得很,就是一夜之間,說沒就沒了。

        7月底,價格戰(zhàn)打到最激烈的時候,除了申通,其他“三通一達”的董事長都來義烏了,大家談了談,然后逐漸把價格抬了上來,現(xiàn)在義烏市場的平均價格又回到了兩塊五左右。

        價格上來之后,有些客戶意見很大,說我們快遞公司聯(lián)合壟斷市場,我能理解,因為人的心理都是這樣的。如果說價格從一塊四漲到一塊六,對方或許能接受,但砰一下漲到兩塊四,他一天發(fā)一萬單,一天多花一萬塊錢,肯定接受不了,但沒辦法,我們也要活著。

        三:“你說順豐也進來插一腳干嘛”

        順豐今年推出了專門對針對電商客戶的特惠產(chǎn)品,對我們還是有影響的,有一個客戶就轉投順豐了,說我們報價兩塊八,那還不如發(fā)順豐三塊五,還有一個客戶,一天五六千票選擇的是順豐,價格是每票三塊三。

        那天碰到他們一個業(yè)務員,說他明明平時一件能賺1塊的,經(jīng)理跟一個電商客戶談完后,量上去了,價格下來了,每單頂多賺三毛,他說他都不想做了,談了這個價格之后,他要收的件從每天百來票變成四五百票,沒有車,還得管朋友借,但賺的錢卻是跟以前一樣的,忙得要死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都無語了,你說順豐也插一腳進來干嘛!

        說白了可能也跟我們漲價有關系,有些客戶不想我們漲太高,你說順豐三塊三擺在這里,我們有可能漲到三塊錢嗎?人家順豐也要活,這點量都被通達系公司搶走了,他怎么辦,他不帶一些便宜的單子,車輛的空載率可能會更高。

        四:“拼多多和淘系越來越接近,發(fā)貨量接近四六開”

        這兩年明顯感覺拼多多的業(yè)務量在猛增。從我們獲得的數(shù)據(jù)看,在義烏,拼多多和淘系越來越接近,發(fā)貨量接近四六開。

       為什么拼多多發(fā)展這么快?我覺得跟快遞價格也有關系,在廣東、北京這樣的地方,快遞費平均在三塊錢以上,和義烏至少相差一塊,不要小看這一塊錢,很多拼多多商家每天的發(fā)貨量都是數(shù)以萬計的,快遞費少一塊錢,就意味著一天多掙一萬塊,一年就是三百多萬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有一個電商客戶,是賣干發(fā)帽的,就是洗完澡用的那種,每天出貨量有兩萬多票,它們總部明明在湖南,卻把倉儲直接建在了義烏,每年可以省上百萬快遞費。

       據(jù)我所知,這種企業(yè)應該還有很多,因為義烏的快遞實在太便宜了。

       不過,有些公司不愿接拼多多的單,一來是他們本來就是靠低價取勝,利潤很低,哪有什么錢讓快遞公司賺,其次是他們對服務要求還很高,要求24小時之內(nèi)必須攬貨,48小時之內(nèi)必須中轉,時效達不到要求,還會被罰款,太麻煩了。

       拼多多這種客戶,如果能掙錢,大家肯定搶著做,就算是每單掙個一毛兩毛,一天也是幾千上萬,但是不掙錢,誰來做這個客戶?只能踢給總部做。

        比如說,一個拼多多客戶每天的發(fā)貨量是幾十萬單,要不要做?首先我們要考慮設備、人員和場地,每一項都是要投資的,而且在義烏這種市場,今天是你的客戶,明天說不定就是別人的,變化太快了。

        7月份之后,快遞價格逐漸上漲對拼多多商家影響很大,因為他們利潤本來就微薄,快遞漲價他們就吃不消,他們希望包一個全年固定價。但我們做不到,市場變化太快了,今年上半年和下半年就差一塊多,你讓我們怎么跟他們簽合同。

        五:“申通上半年差點發(fā)不出工資,把廠房都抵押了”

        前幾個月,義烏這邊一塊二的價格,主要就是申通在做,其他公司的價格都在一塊六、一塊七左右,申通就是靠價格,那段時間每天的業(yè)務量從去年40多萬票飆到200萬、甚至是300萬票。

        在大家運營成本差不多的前提下,每票差3毛,一天虧多少?至少也是上百萬。說白了,申通就是在舉全網(wǎng)之力支持義烏,道理很簡單,件量上不去,運營成本更高,有量至少還能活一下。

       我們了解到的,義烏申通上半年已經(jīng)打到彈盡糧絕,公司差點發(fā)不出工資,因為資金周轉問題,老板都把自己的廠房拿給銀行抵押了。

        后來義烏市場整體的價格又上去了,申通這才活了過來。今年阿里入股了申通,可能也是因為有些股東實在是虧不起了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記得剛入行的時候,申通還是這個行業(yè)的老大,但這兩年明顯不太行了,主要問題還是出在直營上。

        在義烏,申通的運營模式和其他通達系公司都不一樣,因為到現(xiàn)在,義烏申通還是只有一個老板,轉運中心也不歸總部所有,當?shù)氐木W(wǎng)絡一直沒有拆分,不像其他公司在義烏的一級加盟網(wǎng)點就有幾十個,直接和總部簽合同,歸總部管。

        快遞行業(yè)就是這樣,如果這個地方只有一個老板,那其他人最多也就是區(qū)域主管,這種情況下,每個人干事的積極性是不同的。如果我是老板,虧了、賺了都是自己的,但如果我只是一個區(qū)域主管,賺了不是我的,但虧了是總部的,申通吃虧就吃在這里。

        今年聽到風聲,說申通也計劃把義烏劃分成幾十個區(qū)域,然后拿到市場上銷售,相當于把網(wǎng)絡拆細,跟通達系其他公司一樣,走這條路是對的。

        六:“阿里入股申通之后,情況就不一樣了”

        現(xiàn)在不是快遞行業(yè)的黃金時代,而是大洗牌時代,也許“四通一達”被洗掉一家也是有可能的,這種洗牌不是說這家公司倒閉,而是資源整合。

        比如說百世快遞,雖然它在上市之前融了很多錢,卻是一家連年虧損的公司,可能近兩年的虧損幅度小了,現(xiàn)在價格戰(zhàn)這么厲害,如果股東們覺得支撐不下去了,不想玩了,那該怎么辦?倒閉和破產(chǎn)都是不太可能的,最有可能的還是和其他快遞公司進行整合。

以前我們最相信申通和韻達可能會整合,畢竟兩家是兄弟公司,是一家人。(編者注:1993年,聶騰飛創(chuàng)立申通,但不幸于1997年車禍去世,此后申通交由妻子陳小英和其兄陳德軍接管,聶騰飛的弟弟聶騰云于1999年創(chuàng)立韻達。)

        去年申通的時效和服務都做得不好的時候,聶騰云還去他們那里指導過,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,阿里入股了申通,整個公司是阿里當家作主了,申通的高管也換了一圈,兩家公司之間關系變的很微妙。

        對我們來說,這個行業(yè)其實最好做的時候不是現(xiàn)在,而是四五年前,每天收一萬票的時候。

        那時候的價格不像現(xiàn)在這么低,每票件肯定是有利潤的,比如說一票掙兩塊,除去房租、人工和車輛,一天至少能掙個5000?,F(xiàn)在一天10萬單都不行,掙的錢差不多,壓力也變大了。